【忘羡】《姻缘线》

《姻缘线》

*原著向,有私设,时间是云深不知处求学之后。

 

(上)
碧水镇地处云梦与姑苏之间,依山傍水,兼得山水之美,钟灵毓秀。山脚下有座神祠,门匾上写着“定婚店”。神祠虽小,但修缮得精巧完整,内内外外挂满了红丝带与许愿牌,如有微风拂过,许愿牌相互碰撞,满耳叮叮当当的清越之声,黛瓦白墙间与攀援灌木相映成趣。忽略络绎不绝的香客,不可不谓是个神仙的好去处。

庙堂的一张桌几边,格格不入地坐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,头发绾成了双髻,盘腿托腮,正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书卷翻了一页。然而,怪就怪在,半柱香的工夫里,如织游人来来往往,却没有一个靠近她的,甚至,连投来的一眼也没有。仿佛为她单辟出三尺清闲地。 

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少年声音,“这位妹妹,请问你手里的这个本子是什么?”

小姑娘头也不抬,道:“你问的是哪一本呢?我手里的这本叫《春山恨》,桌上摊的这本,叫《姻缘簿》。”

“你手里的这本,好看么?”这回声音里携了三分笑意,如泉水叮咚,扣人心弦。

小姑娘抬起头,眼前是个俊美无比的紫衣少年,正朝她微微倾着身子,端的是虚心请教不耻下问。面庞艳丽如三月桃花,轻薄逐水流。

小姑娘合起书,眨眨眼睛,“好看。”

“公子是来求姻缘的吗?”她避开上一个问题,微微一笑,“我可以为公子免费算一卦。”

魏无羡怔了一怔,随即道,“好啊。”拿了个蒲团坐下来。

小姑娘笑眯眯地把手搭过来,魏无羡伸出手,诚恳道,“我是真的很穷,你……”

“你”这个字还在口中,小姑娘的手已如蜻蜓点水般点了几下,耳边只听“铮”地一声,一道冰蓝色的剑光自他耳边擦过,有人恰好看到这一幕,有人后知后觉地抬头,人群霎时嘈杂起来。魏无羡就地一滚,连滚三圈,再定睛一看,刚才的桌几前只剩一团空气。

抬头,那小姑娘已坐在神像前的祭桌上,藕一般的雪白手臂撑在桌上,两条腿晃呀晃,脑袋边的两只发髻也跟着微微晃动,如一尾灵活的小鱼。

不知是否是光线原因,她脚下的一方平面竟无一片影子,越发显得她身形飘摇不定。很显然,这个小姑娘并非人类。

有个白衣少年从他身边飞了过去,魏无羡看着隐约眼熟,偏偏一时想不起来来者何人。连忙爬起来,只冲上去喊着“不要打啦不要打啦”。那白衣少年回过头,冷冷地看了他一眼。

一阵稀里哗啦的桌椅翻侧之声过后,二人竟滚到一块儿,定婚店中一片狼藉,游人早已跑的跑,报官的报官,只剩女子的两声嘻嘻哂笑和一缕袅袅的轻烟。

魏无羡龇牙咧嘴地爬起来,低下头,发现自己左手的小指处系了段红绳,如一道细细的牵丝,若有若无地绵延向远方。

远方是……

远方在眼前。

二人同时抬头,看见了对方同样错愕的脸,和左手小指处系着的一段一模一样的红绳。

看着来人额间系着的卷云纹抹额,魏无羡终于想起这名少年是谁,脱口而出,“忘机兄?!”

“……”

魏无羡道:“你你你——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这话他正想问魏婴,然而他既出现在这里,大概所求者只有一样。蓝忘机看他一眼,收回避尘,惜字如金道,“夜猎。”

好在魏无羡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,专心看着那根红绳。故技重施,召了随便出鞘,在红线上一挥。此法在彩衣镇时,曾齐齐削下十几条水鬼的手腕。

红光闪过,二人已被红线相连,同时感到手腕一麻,红线却纹丝不动,魏无羡摸摸下巴,啧啧称奇,“这到底是什么?”

他伸手如抚琴般拨了拨,刚才能与上品灵剑相抵御的红线转眼化作一缕绕指柔,轻柔地缠绕在他手指上,倒也是个灵物。

蓝忘机道:“庙堂中由线香化作的精怪,与神像受人供奉了百年,生出神识,有些仙缘,通常并不与人为害。”

魏无羡道:“这你也记得?!”

蓝忘机看他一眼:“藏书阁中前人的古籍中有载。”只是……不知道这红线的解法。

前些年他在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求学,蓝忘机看他就很不顺眼,恨不能远远避开了他走。这小古板虽称得上是世家公子的楷模,为人处世却忒无聊。

流年不利、流年不利,走为上计。然而魏无羡这人管不住嘴,仍有心逗一逗他,道:“我俩有缘,要不要来我们云梦玩一玩?比你那云深不知处有意思多了,好吃的好玩的三天都看不完,漂亮的小姐姐也不少。”

并未等来预料中的“胡闹”“无聊”“轻狂”等字眼,只见蓝忘机抬了抬手。

果然感到被一股不容抗拒的拉力牵制住,看来二人现下想分也分不开了。他蹙起眉,神色严肃:“你……和我回云深不知处。”



从碧水镇到姑苏,大约要两天一夜的时间,二人御剑,日夜兼程。然而魏无羡最擅长于鸡飞狗跳中从容流连于光景,红线亦从中作梗,时紧时松,时长时短,这一路被耽搁去许多时间。

终于,蓝忘机忍无可忍地把剑停下来,魏无羡跟着他一路摇摇晃晃,嘴里念叨着“你干什么呀”“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”,待脚踩到实地,只听“铮铮”两声,避尘从空中落下,剑身敲了敲地面,仿佛是两声不悦的督促。魏无羡立刻闭嘴。

蓝忘机踩上剑身,好一会儿,面色不善地说了句“上来——!”。

魏无羡道:“我有自己的佩剑,为什么要和你同御?再说我以后还要找个窈窕仙子作道侣的,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……”

蓝忘机一字一顿:“上来。”

魏无羡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啊。”忙连滚带爬地上去了。

刚才他上来时有些不稳,蓝忘机顺手扶了他一把,隔着层薄薄布料的皮肤冰凉光滑,他却如遭火燎般缩回来,目光漠然,正视前方。

万仞高空,风声猎猎。魏无羡站在极速飞行的剑身上,垂目往下,满眼的浓碧翠绿逐渐落起小桥流水,乌瓦人家,他看看前面的蓝忘机,一阵神清气爽,只觉得这个人就如姑苏风光里信手折下的一段,真真是陌上人如玉。

算起来,两人少年时的御剑同行仅此一次而已,相聚总要离别,之后不久,等待他们的就是殊途不同归。

他心想:我可不可以抱抱他?

抹额纤长飘逸,由于逆风而行,不断亲吻他的面庞,如一团翻涌的云气绵絮。

魏无羡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。

蓝忘机身子一僵,回过头瞪了他一眼。

魏无羡一见更起劲,笑吟吟地道:“瞪我也没用啊,要是红线解不开,我们不如私定终身算了。反正吃饭也一起,夜猎也一起,洗澡也一起……哦,睡觉也……一辈子都在一起……”

“……”蓝忘机道:“闭嘴!”



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内,魏无羡发出一声哀嚎,把手上的书朝脸上一盖,身子滚入满地散落的浩繁卷帙中。蓝忘机面无表情地提着衣领把他拖起来,另一只手仍执书卷,睫毛低垂,面色沉静,丝毫不为所动。

魏无羡道:“下一句到底是什么?蓝湛,你真的不记得了吗?”

蓝忘机素能遍稽古籍,过目不忘,连规训石上的三千多条家规也倒背如流。然而,有关线香女的记载,他却真的不记得了。或许这一页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。

当时他正坐在窗边,轻轻地把书卷翻了一页,忽然,耳边被斜簪了一支将开未开的玉兰花苞。


不用猜也知道是谁,蓝忘机冷冷道,“魏婴!”

魏无羡半坐在窗边,身子摇摇晃晃,他倒泰然自若神采飞扬,拍了拍手,哈哈笑道:“白玉兰配冷美人,好好好。”

不等蓝忘机把他掀出窗外,他已经跳了下去,留下一串酣畅淋漓的笑声。

他平静的心湖被搅了个波澜万状,正想拣起刚才的段落继续,门外有传话的子弟道:“蓝忘机在吗?蓝先生有找。”

他叹了口气,手指蜷了蜷,把那朵玉兰花苞夹在了这一页,轻轻合上书卷。回来以后,却早已不知被打扫的门生收拾到哪一格去了。

收回思绪,蓝忘机把手中的书卷翻开逐一查看,终于露出了一朵早已失去水分的干花,好似蝴蝶薄薄的蝶翼。他飞快地合上书卷,回头看了一眼埋在书海之中半死不活的魏无羡,重新动作轻柔地把干花藏进衣袖。

魏无羡似是有所察觉,从书卷后露出半张脸,声音里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和迷茫,“找到了吗?”

蓝忘机轻轻地吐出一口气,语调冷淡无异于常,“找到了。” 

 

 

 

(下)

魏无羡好酒,他最记挂的是姑苏名家独酿的“天子笑”,自他和蓝忘机第一次见面时,站在墙檐上饮尽了一坛,对它的味道便一直念念不忘。

 

偏偏这一回运不逢时,说是老爷子卧病,月内都不会开张了。时间耽搁不起,只得作罢,魏无羡还是笑嘻嘻的,一路和蓝湛勾肩搭背说有机会一定要再来姑苏尝一回。

 

蓝忘机没理他,心中悄悄地记了一笔。没想到一记就是一辈子,这样的机会这辈子也只有一次。

 

 

“并非一无所获,猜猜,打听到了什么?”魏无羡抱了只酒坛子走出来,他酒量极好,酒瘾又大,只好在路边的酒家买两坛解解馋。

 

蓝忘机微微颔首,意思很明显:愿闻其详,洗耳恭听。

 

“那时,线香女手中拿了本书,对不对?”

 

蓝忘机静静地等待下文。

 

“这本书,叫《春山恨》,对不对?”

 

不知道是否是错觉,魏无羡看到蓝忘机的眉尖似乎微微抽了一下,他满意地继续道:“方才我路过烟柳之地,无意间听见了一首弹词,一问之下不得了,竟然是在一夜之间火遍全城。再问名字,更不得了,叫《春山恨》。讲的是什么呢?沈清秋与其爱徒洛冰河之间缠绵悱恻、禁断不可言说的……”

 

蓝忘机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:“你不要说了。”

 

这叫什么所获!

 

他想要拂袖而去,为红线所牵连,魏无羡一边笑一边喊“忘机兄啊等等我!”,踉跄一下,差点直直撞了他满怀。

 

 

 

子午时乃阴气最重之时,二人早已点开香烛,摆出香鼎,燃起线香,此香来自云深不知处,轻烟袅袅萦绕满屋,闻起来亦有几分清冷之感,反而让这颗不安和悸动的心徐徐平静下来。

 

将近半夜时,他感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,再然后肩膀一沉,他的身子僵硬了刹那,搭上避尘剑柄的手却没有再动,原来是魏无羡。

 

蓝忘机道:“……魏婴。”

 

魏无羡的睫毛颤抖了一下,却没有睁开。仿佛那双月牙般的眼睛上栖息了一只蝴蝶,翅膀在脸上投下两道阴翳的影子。他不敢再看,移开目光,却感到对方的呼吸尽数喷了过来,温温的,湿湿的。有几缕头发滑到了他手里,挠得手心痒痒的。

 

他想起在墙檐上如月华般掠过的片影惊鸿,从身边路过时有意无意留下的一瞥,藏书阁对坐罚抄时扔来的小纸团,从窗外投来的一支欲开未开的白玉兰……

 

蓝忘机在心里开口,喊魏婴。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。

 

那根细细的红线在暗处微弱地亮着。

 

滴答一声。

 

他恍如梦醒般抬起头,只见那祭桌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,柳眉杏眼,正是那天的线香女。正双手捧脸,看向这边,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表示,她的心情很好。

 

蓝忘机坐在原地保持不动,却是听到“铮”的一声,避尘出鞘,一道冰蓝色的剑光追住了她。

 

被此香逼得现出形容,外面又早已布下结界,纵然插翅难逃了。

 

此一时,又一道红光闪过,随便与避尘前后夹击,挟持得她不能再进一步。

 

魏无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,擦好口水,气定神闲地坐直了,抬头微微一笑,“姐姐好。”

 

小姑娘很委屈,泪珠在眼眶里打转,“刚见面的时候喊人家好妹妹,一转眼就把剑架在脖子上叫姐姐。”

 

小姑娘问:“到底要干嘛?神祠送你们作彩礼行不行?”

 

蓝忘机想说些什么,魏无羡却先他一步,声音淡淡的,毫无眷恋地道:“把红线解开。”

 

滴答又一声。

 

他想要说些什么,却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。

 

 

召主的愿望达成了,小姑娘的身子从脚开始慢慢化作一圈圈淡淡的烟波,魏无羡突然道:“等一下,我想知道,我师姐江氏江厌离……”

 

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。

 

小姑娘眨眨眼,和初见时一样,把手搭过来,魏无羡愣了一下,顺从地把握成拳头的手伸过去,后知后觉地展开。

 

小姑娘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轻轻地写,撇,捺,两横,一竖,两点,一横……

 

魏无羡盯着手心沉默了很久,最后点了点头,默默地在神像前跪下,然后点燃了一支线香。

 

或许是连日来因为红线将两人相系的习惯,蓝忘机跟着他跪在了旁边的一个蒲团,点燃了线香。

 

轻烟一圈圈盘旋、上升,随着线香女,一起消失在沉寂的黑夜中。

 

我所思兮在何所?在眼前、在远道。

 

 

 

白日启程,各自分道,魏无羡踢开脚边的酒坛子,背起剑走出门,状似毫不在意地问道:“蓝湛,你知不知道,红线相连以后,我能听见你的心跳声?”

 

闻言,蓝忘机微微睁大了眼睛。带着一个被戳穿的不可告人的秘密,向后退了一步。

 

魏无羡停下脚步,转过身,冲他笑了笑:“御剑同行的时候,和衣而眠的时候,你背对着我翻阅古籍的时候……还有昨晚,红线被解开的时候最响……”

 

他敛了敛神色,向前朝蓝忘机走了一步,抓住他的手,想要放在心口,认真道,“但是刚才,我发现,那声音不是你的,那是我的心跳声。”

 

……

 

是。我钟意你。

 

心悦你。

 

想要你。

 

我喜欢你。

 

……

 

滴答。

 

这声音如同淅淅沥沥的雨声,又转眼变为云深不知处作为督示的沉沉钟声。

 

眼前的少年面庞,街上重重的人影,天上乍破的一丝天光,鼻尖尚在萦绕的轻烟,那一声一声催人情迷意乱的告白,逐渐化作斑斓陆离的漩涡,将他拖回记忆的深渊泥潭中。

 

他感到意识轻飘飘地在天外游了一圈回来,身子沉重狼狈如一摊烂泥,当他睁开重逾千斤的眼皮,眼前一片重重人影,只隐约看得清……我所思之人在眼前……

 

那似曾相识的语调在耳边响起来,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,我还以为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。那为什么从前我摘下来的时候你那么生气?”

 

另一个声音另一边响起来,只是如隔千山万水,听起来格外飘渺和冷淡,“把红线解开。”

 

不要解。

 

他伸出手,把眼前人手中的飘带抢过来,捆住了他的两只手,开始打结。

 

又觉得不妥,蓝忘机解开来,改成一个死结。

 

不要解。

 

他这样想,又打了一个死结。就这样一连打了七八个。

 

……

 

“含、含光君,你们怎么从这边又进来了……”

 

……

 

“……他在干什么?”

 

“给你们展示蓝家抹额的一种特殊用法。”

 

……

 

在他们绵延无尽的记忆中,这只是一桩再平常不过的少年事。年少的魏婴,曾为一睹莳花女的芳容,从云梦千里赴潭州,也曾为家姐的姻缘碧水姑苏两地跑。反正趁他年少风华正茂,趁我所思在眼前——

 

那一天在定婚店,桌几上摊开的姻缘簿里,扉页写的正是:

 

红线一连,便定终身。

 

END.


说两句,表白那段是汪叽自行脑补的,前面是真实发生过的。最后强行扯了个原著片段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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