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忘羡】《光阴书》

蓝忘机看见魏无羡的前一天刚赶完稿,第二天是在生物钟的促使下才悠悠转醒,一睁眼就被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一束阳光晃了眼睛。

 

紧接着,一道声音携了几分懒洋洋的笑意晃进他的耳朵里,“你醒啦。”

 

他撑着身子坐起来,视线一路沿着格子纹的床单,雪白的四方墙壁,到投着荧蓝色光的电脑,前面正坐着一个陌生人,身形清瘦,古服打扮,长发被一根鲜红头绳松松散散地系着,浑身与现代格格不入——然而这里又确实是他的家。

 

蓝忘机道:“你——”

 

对方半转过身,冲他笑了一下,半个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,坐姿极不端正。

 

“我觉得足下很是面熟,我们是不是认识?足下怎么称呼?”

 

蓝忘机静静地听完他这一番半古半今的胡扯,准备报警。

 

“你这人好没意思,看我,看看我嘛,”他的手从他眼前晃了晃,“交个朋友呗,我叫魏婴。”

 

“……”魏婴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刹那,蓝忘机如覆霜雪的脸色终于有细微的破碎。

 

从去年写下《殊途》的第一个字以来,蓝忘机的每一支笔都知道这个名字。

 

在清晨喷薄而出的阳光里,那个被他在笔下描摹了千千万万遍的魏婴,与眼前的少年重重叠叠,此刻好像真的从房檐上跳下来,踢着小石子漫不经心地走向他。

 

他一笑,便是拨云见日的明朗了。

 

 

一开始他只以为魏无羡什么cosplay爱好者,结果不是,他真的不是来自现代——穿越。早两年这个词火得铺天盖地,蓝忘机也有耳闻,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身经历。

 

在听罢“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到这里来了”“上一刻还在云梦水泽摘莲蓬打山鸡”的分析之后,他们终于得出一个结论:

 

“回——不——去——啦!”

 

蓝忘机道:“回不去了,就不要此地喧哗。”

 

同时,他心底还有个另一个声音小小声地说:“回不去,就留下来,不要走了。”

 

 

 

和以往的每一个上午一样,蓝忘机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。

 

不一样的是,现在总有一只手在眼前晃,灵活的手指在桌面围着他走,一圈一圈地伴着甜腻的配音:“含~光~君~”

 

蓝忘机合起电脑,眼眸不起一丝波澜地看着对面趴着的魏无羡,对方毫不在意地收回手,冲他眨了一下左眼。

 

蓝忘机:“……魏婴。”

 

魏无羡大喜过望,像蔫蔫的芭蕉叶儿重被灌以新雨,精神抖擞地坐直了,“怎么啦含光君?”

 

蓝忘机挪开眼,“你这样,我无法专心打字。”

 

魏无羡就喜欢看他这个样子,托着下巴朝他眨眼,“蓝湛,你写了这么多有关我的故事,大侠啦,英雄啦,少年名士啦,其实心底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,是不是?”

 

蓝忘机抿了抿唇不说话,手指却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:“他的年纪极轻,相貌极好,眼角眉梢都是笑意,有点轻薄桃花逐流水的意味。从不肯好好走路……”

 

那些噼里啪啦的键盘声,虚张声势地掩饰着他近乎慌乱的心跳声,咚,咚,咚。

 

 

魏婴是什么人?

 

平行世界里意气风发的少年,划船游水爬树摘枇杷。

 

此去经年后的夷陵老祖,种土豆种孩子,横笛一支吹彻长夜。

 

在这里等同一介飘飘荡荡的孤魂野鬼,除了蓝忘机,没有人能看见他。

 

不是。不是。都不是。

 

那是他的不可说,不能说。

 

 

 

其实别人看不见也没什么不好。

 

 

他走在雨里,避过一对对伞下同行喁喁情话的情侣,雨水不沾衣、不湿鞋,好像这些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。他停下脚步,双手负在身后转过来,对蓝忘机笑了一下。

 

蓝忘机微微颔首,把伞朝他那边倾了倾,配合道,“雨大了,公子请避一避。”

 

他的声音,唇畔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,连同欲说未说的心事,慢慢揉碎在绵绵的细雨里。

 

看见了……就是他的了。

 

 

 

 

最初驱使蓝忘机写下这个故事的,是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一个画面:漆黑的雨林里,一个少年,神色冷厉地折断了手中的一样东西,不知道是一支箭还是一支竹笛。

 

再后来不是凭着无人问津的一头热血写下去,而是墙檐之上的少年提酒而来,“天子笑!分你一坛,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?”

 

或者酒肆掷下的一朵芍药,“蓝湛——啊,不,是含光君。这么巧!”

 

或者同窗对坐的纸团,彩衣镇的枇杷,屠戮玄武洞底的歌声……

 

故事一旦落笔,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。随着键盘的敲击,有一个世界好像真的在一个地方破土而出,发展、长大,越长越枝繁叶茂、瑰丽绚烂。

 

 

魏无羡:“你哭了。”

 

蓝忘机:“没有。”

 

魏无羡:“你别难过嘛,你给我写文,下次我给你画画好不好?”

 

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,壁钟的分针又跳了一格,还差三分钟就指向三点。

 

蓝忘机一向浅淡冷漠的眼眸因为连续的熬夜,露出微微倦色,甚至眼底爬出血丝。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,合起电脑的声音在夜色中无端端听得人有些心惊。

 

在他用冷水泼过脸并冲了一杯咖啡回来以后,魏无羡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

 

垂下的长发半挡住了他安静的面庞,蓝忘机的手在他头顶滞了半晌,又默默收了回去。

 

那个一条独木桥走到黑的少年身影像一块铅石在他心底压着,最终化为一缕绕指柔,那么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的心尖。

 

他望向外面黑压压的夜空,连一颗星子也没有,惊心也动魄。

 

 

 

 

后来这个故事需要一个结局。

 

他在网络上匿名发表了这个故事,一铲子挖下去,故事没讲完,就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人,底下的读者嗷嗷喊:结局呢?结局呢?结局呢?

 

谁说没讲完。

 

世界上的个中缘由、聚散离合,谁能说得清道得明。

 

 

当他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一束阳光里醒过来,朦胧的视线里,房间空空荡荡的,电脑前还静静地投着一片荧蓝色的光,其余什么也没有。

 

和以往的每一个上午一样,蓝忘机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。

 

他仍然写,写结局,写《问灵》,写大漠长河孤烟直,写芭蕉夜雨薄暮昏冥,写不尽年少平生意。

 

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的人最终也会如潮水般散去,他曾经以为何其有幸,他想要最后陪着自己的那个人会是魏无羡,就是魏无羡。

 

现在黄粱梦醒,指针终于指向三点。他站在两个世界的界线边。感情是真实的,回忆是真实的,只有他是假的。他是虚构的。

 

 

 

完结的第二年,《殊途》要再版。

 

新的编辑叫绵绵,人如其名,是个挺柔软的小姑娘,蓝忘机交稿一向只有提前何谈拖稿,所以两个人平时也没什么交流。

 

听说负责这次封面绘图的是个新人,甚至以后蓝忘机的书都是他负责。绵绵主动联系他,在公司就近的咖啡馆见一面。

 

蓝忘机:“他怎么称呼?”

 

绵绵:“夷陵老祖。”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那么风雅,说的时候还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 

蓝忘机微微颔首,他见过很多笔名,但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名字叫他想起一个人。

 

绵绵低着头看了一眼手机,还差三分钟就三点了,不由得担心起来,不知道这个夷陵老祖会不会失约。

 

咖啡馆玻璃门上粘着的铃铛突然哗啦啦流淌出一串叮当声,推门而入一个人,朝他们这个方向,走得有点快,风尘仆仆的样子。

 

蓝忘机一抬头,被一束从悠悠晃晃的玻璃门折射过来的阳光晃了眼睛,紧接着,一道声音携了几分懒洋洋的笑意在耳边响起来。

 

“好久不见啦,含——光——君?”

 

END.

 

PS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通过努力,是可以睡到喜欢的人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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